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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遇見，都是猝不及防的驚喜，傍晚時散步到湖邊，沿岸煙柳從高空泄下，有空濛之感。遠遠地望見，蜿蜒曲折的湖岸，極不協(xié)調(diào)地冒出幾棵似柳非柳的雜樹，不見主干，枝葉繁茂，密不透風，一片混沌的深綠斜逸水面，并不清朗。

我盯著這片匍匐姿態(tài)的葉叢，一團深綠愈發(fā)蔥蘢，由里到外，似乎有青云從中溢出，在不辨形狀的樹葉表面停留，竟顯出一圈灰白的光亮。挪步近前，有幾個樹干顯露出來，不待往上長便急著分杈，然后便開枝散葉，不留一絲縫隙。碩大的樹冠與這短小的樹干極不相稱，一并歪歪斜斜向湖心伸出去，像迫不及待的牽手，又像一場隆重表演。

紅千層，一塊釘在樹干上的牌子，最終暴露了這植物的身份。我看清了這棵樹，它滿是菱形交織的樹皮呈灰褐色，如蟒蛇背部的鱗片，每一道溝壑都如刀刻一般硬實。葉子是細條形的，纖細如竹葉，從枝干上徑直長出來，密密匝匝，絕不浪費一寸土地，如同小時候在后山摸過的樟樹皮，又與鄉(xiāng)間河邊揚著暗紅枝條的旱柳有幾分相似。但紅千層，遠比它們更緊致，更細密，更有個性。

紅千層別名瓶刷木、金寶樹、串錢柳，原產(chǎn)地在澳大利亞，本喜溫暖濕潤氣候，能耐酷暑抗嚴寒，對土壤并無要求。其花型奇特，色彩艷麗，開放時如火樹紅花，是公園和街邊綠地的極佳美化樹種。紅千層還可以調(diào)節(jié)溫度，緩解城市的熱島效應，降噪，吸收機動車排放的尾氣。于是，紅千層的價值逐漸被更多人熟知，它走出了原產(chǎn)地，在世界各地安頓下來，四海為家處處家。

正值花期的紅千層，遠看是一樹緋紅，原本濃暗的墨綠隱下去，只剩下一層蓬勃的艷麗，如同天女散花般的密集，又如酒過三巡的油畫師粗野地潑墨，然后神情專注地描摹，一朵，十朵，百千朵。從第一枝開始，那艷麗的紅漫入密葉，鉆出表面，一層層堆砌，恰如一位愛美的孩童，將鮮艷的野花采了一大把，一股腦兒全插在蓬亂的頭發(fā)上。在白亮的陽光下，在熱烘烘的空氣里，紅千層的激情抑制不住，似乎可以聽見毛茸茸的花串兒漸次打開，發(fā)出嘶嘶的聲音，像點燃的引線，像蜀錦上抽動的金絲，隨后一齊噴出熱烈的焰火，點燃這芳菲不及的盛夏。

紅千層的花很有趣，像狗尾草，又像一把絲絨的毛刷。湊近鼻息，還能聞到輕微的清香。其實，那不是花的香，而是它的葉片自帶的香味。摘一片下來，深吸一口氣，奇特的香油味道即刻灌入肺腑，旋即頭醒目清，神思活泛。據(jù)查，紅千層不只是一種觀賞植物，還是一種香料，其小葉芳香，可提煉香油，可供制作化妝品、香皂、洗滌精之類。此外，紅千層還是一味中藥，味辛，性平，有祛風化痰、消腫之功效。這不禁令人又想起老家山上的香樟樹來。不過，紅千層的香淡淡的，仿佛一位天生麗質(zhì)的美女，不施粉黛，行經(jīng)之處也是芳香飄逸。

每次見到紅千層，我總有莫名的激越，想發(fā)幾句感嘆，想詠幾首詩歌，如同從未謀面卻一見如故的江湖紅顏?！叭照蘸缒薨偎疲烨屣L雨聞?！碧拼娙藦埦琵g在湖口望廬山瀑布水時，當是這樣一種亢奮的心情。“縟彩遙分地，繁光遠綴天。接漢疑星落，倚樓似月懸?！弊x到盧照鄰的這首詩，我感受到的不是十五月圓之夜的燈彩，而是紅千層在暮色的濃烈與豪放。

夏日的紅千層，仿佛敦煌窟壁上難尋來處的飛天，如同漫漫黃沙中自顧靜好的月牙泉。我想，再見紅千層時，我需要把持自己，調(diào)整心緒，然后與其深情地對話一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