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 櫪

“閑靜猶如花照水”，這句戲詞讓我時常想到生菜。這個想法太離譜了，可我就是這么想的。年輕我媽幾歲的嬸子買菜籽時，經(jīng)常會問我媽捎啥不。我媽會說，捎一包生菜籽吧，要奶油的，可別買成結(jié)球或者羅莎。聽聽，多洋氣的生菜品種名兒呀。

一干葉子菜中，生菜模樣最干凈。蓮花淤泥不染，沒啥可驕傲的，它畢竟生在水里，生菜可是要和泥土摸爬滾打一輩子的，它從一株小不點(diǎn)兒，長成一棵“撲棱棱”，啥時候見了，都像從水里剛撈出來一般清爽。不得不感恩造物主的匠心啊。

萬物生長靠太陽，但陽光過強(qiáng)，也不是好事兒。于是，造物主給了果蔬一種分泌果蠟的功能，這類脂類成分，不但能夠預(yù)防陽光灼傷，還能抵御微生物的侵害。青菜葉子表面上的蠟質(zhì)層，視覺或觸覺上，要比生菜的厚。可與生菜相比，造物主那時或許瞌睡了，因?yàn)橐豢寐短烨嗖?，想完好無損長大成材，非常艱難。

作為“資深菜農(nóng)”的后代，我目睹過青菜在一夜之間由繁盛化為齏粉的悲壯場面。大片的青菜啊，昨日還油光水滑著，農(nóng)藥晚打了一半天，就被蟲子肆虐得遍地狼煙，可比“朝如青絲暮成雪”悲催多了，只能整片鋤掉。母親站在地頭，又悔又恨，痛心疾首的樣子，像枚釘子釘在我的腦海。從此，軟綿綿的蟲子便是我不同戴天的仇人。

可相比青菜，生菜味道發(fā)苦，蟲子不是很喜歡?？磿胖?，生菜成分中含有萵苣素和芥酸，對于蟲子的內(nèi)部器官有破壞作用。所以我想，一只蟲子敢于啃食生菜，要么是生活山窮水盡了，要么它嫌自己活得太滋潤了。

澆地時水大了、渾了，哪怕下的雨略大點(diǎn)，生菜也很少沾染泥土。不像其他葉子菜，斑斑點(diǎn)點(diǎn)沾滿泥水，就像抱著泥、摟著水打了一架。有天，女兒無意說，生菜洗不洗，看上去都一樣光彩照人。為此，我專門站在老家生菜地邊上端詳，還真是，整片地，沒有一棵蓬頭垢面的，清一色的水綠腰，隨風(fēng)浮動。

生菜的顏色，從小到大，幾乎不變。具體怎么個綠法呢？豆綠，好像黯淡了點(diǎn)；蔥綠，似乎厚重了些；熒光綠，又似乎太浮夸。也許，造物主在給生菜調(diào)劑色彩時，水用到極致不說，還加入了光，顏色因此薄而透，透而亮，輕盈不失穩(wěn)重。人間四月天里，生菜也與春光并行。葉片微微卷曲，荷葉邊似的層層相裹。瞇眼俯視，菜畦里像是盛滿了半開的綠牡丹。

生菜嗜水，這是它保持口感清脆爽口的最大保障。生菜雖然模樣?jì)赡?，可性子隨遇而安，還堅(jiān)韌不拔，因它不擇土地貧瘠或者肥沃。不像青菜，肥料緊缺便面黃肌瘦，肥水寬余便狂放不羈。反觀生菜，始終嫻靜如初。貧瘠時，頂多長慢點(diǎn)，身形略顯清瘦而已；肥水富裕時，它們也不張狂，滿園子里仿佛孿生的兄弟姐妹。

我家的生菜種植史，近三十年之久，最初我家正值命運(yùn)谷底，全家人的生計(jì)全靠土地供給。因?yàn)樯松L周期短，也相對容易打理，更能快速變現(xiàn)。全家人起早貪黑，硬是發(fā)揮了一畝菜地的最大產(chǎn)出效率。我家的育苗棚里，生菜的芽苗永遠(yuǎn)供應(yīng)不缺。什么時候澆水，什么時候施肥，什么時候上市，我媽比誰都了如指掌。

三伏天又悶又熱，人不自在，生菜也怕，要么葉子長黑斑，要么黑根。可我家的生菜很少出毛病，也能賣上大價錢。吃燒烤喝啤酒涮菜的季節(jié)，生菜的需求量比以往更大，物以稀為貴嘛。秘訣只有三個字：少種點(diǎn)——栽種時加大行距、株距。因?yàn)槲覌屨f，氣候越熱（鬧）的時候，越要拉開之間的距離，種菜如此，做人也當(dāng)如此。